凌晨五點半,礦區(qū)的路燈還亮著。山東能源棗礦集團柴里煤礦綠化環(huán)衛(wèi)隊職工楊丕喜的金屬義肢撞響鐵鍬,叮當聲里已利索拿起掃帚開始了一天的工作。老楊掃帚劃過柏油路面的沙沙聲中,偶爾混著假肢彈簧的輕鳴。
“這腿跟了我22年,比鐵鍬還趁手。”他彎腰拾起落葉,工作服上反光條在路燈下泛著經(jīng)年的舊光。8100個清晨,巡掃路線早刻進金屬關(guān)節(jié)的每一次屈伸。
草屑里的獨舞者
“轟——”打草機的轟鳴驚飛了梧桐樹上的麻雀。筆者見到楊丕喜時,他正斜背著四十斤重的機器,像持劍的武士般在廣場東北角游走。草屑裹著塵土在晨光中翻飛,把他瘦高的身影攪成模糊的剪影。
“楊師傅,歇會兒吧!”喊到第三聲,他才關(guān)掉機器。轉(zhuǎn)身時,護目鏡上積了層草灰,工裝褲膝蓋處磨得有些泛白,假肢連接處的褲子卻漿洗得筆挺?!斑@片雜草倔得很,根扎得深……”他摘下口罩,黝黑的臉上汗珠順著皺紋溝壑淌下來,在晨光里亮晶晶的。
筆者本想搭把手,剛拎起打草機就踉蹌了一下。 “這玩意兒得用腰勁。我剛用那會兒,端十分鐘胳膊就哆嗦?,F(xiàn)在嘛……”他笑著示范,受傷的右腿蹬住地面,左膝微屈,整個人像張拉滿的弓, “你看,草根要斜著切……”話音未落,只見他單手拎起機器,在空中劃了道弧線,一叢頑固的茅草已在刀片下簌簌倒地。
工友老王湊過來感慨:“別人一天打兩箱油,老楊得打三箱——他連墻根兒都不放過?!?/p>
“鋼鐵森林”里的園丁
2002年的春天永遠凝固在楊丕喜的記憶里。在回家途中20余米處,楊丕喜意外遇到油罐車爆炸被蹦出的鐵片炸傷,致右大腿30厘米以下全部截肢。病床上睜開眼時,妻子正攥著他空蕩蕩的褲管掉眼淚?!爱敃r覺得天塌了,直到看見病房窗臺上的綠蘿——蔫了半個月的枝條,突然抽了新芽?!睏钬策煅手f。
2008年,康復(fù)后轉(zhuǎn)崗到環(huán)衛(wèi)隊的第一天,老隊長遞給他一把竹掃帚:“要不你在庫房管工具?”他搖頭,徑直走向角落里的綠籬機。這個倔強的菏澤漢子,硬是用三個月練就了獨腿修剪的絕活:左腿扎馬步穩(wěn)住重心,假肢當支點,修剪刀劃過空中時帶起薄荷味的綠浪。
“有次修剪法桐,樹膠糊了綠籬機。”同事小張比劃著,“楊師傅把假肢卸了墊在樹根上,半跪著修了兩個鐘頭?!闭f著指了指休息室墻角的工具箱,里面躺著纏滿膠布的老虎鉗——那是楊丕喜用廢鐵管自制的“第三條腿”。
除了這些工作需要技能,楊師傅利用休息時間還自學了機械設(shè)備維修技術(shù),凡是隊里的機器出了故障,他總會熱心地幫忙修理。正是這樣日復(fù)一日地多學一點、多干一點,才造就了他的一雙巧手。
“也沒什么特別的,熟能生巧嘛!”他總結(jié)道。
春天的拓荒人
每天臨下班,楊師傅都會巡查這些新栽的樹林。他走得忽快忽慢,深一腳淺一腳的足跡在松軟的新土上格外清晰?!斑@片廣場的地,我們篩了三遍土?!彼麖澭情_土層,露出蚯蚓拱過的痕跡,“你看,活土養(yǎng)出來了?!?/p>
突然,他駐足凝視遠方。順著視線望去,晚霞正給礦山鍍上金邊,新栽的樹苗在春風里舒展枝條。這個與鋼鐵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漢子,輕輕撫過櫻花樹干,掌心老繭蹭得樹皮沙沙響?!榜R上就會見到花海了。”他說這話時,眼中有光在流轉(zhuǎn),仿佛已經(jīng)看見粉白的花海漫過煤黑色的土地。
當筆者問他為什么每天負重行走不知疲憊時,他低頭調(diào)試著綠籬機火花塞,金屬假肢在暮色中泛著暖光:“礦工下井要踩穩(wěn)每一步,我現(xiàn)在每天也在走自己的巷道,這么走著走著,就把春天走出來了?!?/p>
夜幕降臨。楊丕喜背著工具包往工具房走去,身影漸漸沒入漸濃的暮色。他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,時而與梧桐樹影重疊,時而與剛開的櫻花交織,在礦山的春天里,寫下一行深淺交替的注腳。
他沒有豪言壯語,卻在磚縫里種出堅持;他失去一條腿,卻走出比常人更深的足跡。楊丕喜的故事,或許正如他打草時飛揚的草屑——微小,卻讓每一寸土地都有了光。